教学楼静得像是死了。
我和尤依,便坐在这片死亡里。灯火全熄灭了,包括我们身处的B班。唯一还在发亮的,是揣在尤依怀里的手机。
手机上显示的时间,刚到23点。最后一节晚自习到十点半结束,寝室熄灯是十一点过十分,现在再呆在教学楼,就有被保安抓住的危险。
但我们不会走,哪也不去。除了这里,没有其他地方,能让我俩一起等待了。为了不被保安发现,我们还特意关了灯。黑灯瞎火的有点吓人,但等待结果的迫切心情,能让我们暂时忘掉恐惧。
从尤依的手机里,伸出一条耳机,我俩一人戴一边。它现在放的是音乐,不知什么时候,音乐就会中断。只要尤依把电话一接,另一头的帮主,就会告诉我们,美姐有没有被选上。
从八点过到现在,电话一直没来。节目会录到这么晚吗?
我趴在桌上,注视同样趴着的尤依。光线那么暗,只有那双眼睛,我看得真真切切。
我知道她的眼睛看向哪里。和我一样。我们注视着大门。
大门有四扇,每扇都高耸入云,美姐站在门下,渺小得像个豆粒。
四扇门只要能开一扇,我们就赢了。只要美姐实现了愿望,就再也没人能伤害她,我们心血浇灌的花儿也终将绽放。
美姐,让所有的无能为力,你的、我的、尤依的,都统统见鬼去吧!
*
我突然听到了。
是《玫瑰》的旋律。美姐昨天才唱给我们听。这次不再是清唱。
电吉他若隐若现地奏响,然后骤然爆发,和鼓点一起,躁动着天空与大地。
一直在话筒前沉默的美姐,也猛地把话筒一抓。
然后,我听到……
"当我陷落在黑暗中
我双唇颤抖
独自缩在角落里哭泣
越是死命挣扎
伤口便越发疼痛
那是遭背叛的誓言留下的伤痕"
我的心脏快跳出了嗓子眼。开始了,开始了,开始了!
为什么我会听到她唱?一切是我的想象吗?不,不是想象。我知道我在听,她在唱,这就是她现在的声音,一定是的!
音乐有形体。于是我看到音符在空中飞舞,沿着缝儿飞进了四扇大门。这么美丽的音符,马上就能开门了吧?
快了,一定快了。我兀自开始了倒数。五、四、三、二……
"没人能将我拯救
若上天听到我的声音"
咦,没有开?那好,再来……
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……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……五、四、三、二……
"就请让我逃离这段无望的爱吧"
疯狂倒数的我,突然发现——
音乐开始扭曲。无论是美姐的歌声,还是乐器的变奏,全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变调,变得诡异而刺耳。美姐的歌声更是开始逐渐衰弱,一分贝一分贝地往下坠落。
可现在这段,明明是高潮啊!
我急得脑门冒汗,我看到美姐的身子似乎也开始晃荡。她原本站得那么坚实,现在却像是颗弱柳,在风暴中左摇右摆。
那本来充满力量的歌词,现在却也变得飘忽:
"我需要你……的爱……
我是朵……残破的……玫瑰……
你的歌是……四散零落的……悲伤……
我的人生是……无家可归的……孤独……"
可美姐明明在嘶吼。
她脸上的肌肉、脖上的血管、臂上的青筋,这都是明证啊。她死命张着嘴,飞出的音符不再是音符,是她的血,她的命。
但声音更微弱了。
"我……需要……你的……爱……
我……是朵……残破……的……玫……瑰……
宝贝……快……让我……脱离……苦海……
用……你的……微笑……你的……双眼……
唱歌……给我……听……只……给我……听……"
间奏。美姐能稍稍停下,得到休息。
没用的。
她弯下了腰,两手撑在膝盖。汗水像雨,毫不停歇地滴落,遮蔽了她的眼睛,让我看不到她的眼神。
终于,有那么一瞬,我看到了。
然后我绝望了。
完蛋了。
光消失了。
美姐的眼里,一丝光都没了。
"我……需……要……你……"
最后连歌声都消失了。美姐还在艰难地对着话筒张嘴,但已经没了声音。
大概是到了最后一个音符——因为美姐停下了。
她扶着话筒杆,低着头。包围她的有沉默,还有——四扇紧闭的大门。
没有一扇,为她打开。
天边飘来一朵乌云,把天界洒下的光芒,也遮住了。
美姐站在阴影中。这世界的一切,从天门,到光芒,再到乌云,还有阴影,全都那么庞大。只有她,渺小得像粒尘沙。
剧痛刺穿了我的心,让我眼前的景象变换。我又看到了尤依的双眼,也听到了她的声音:
“姐夫姐夫!怎么样了怎么样了!”
*
耳机没有说话。我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。原本急切得要跳起来的尤依也变得犹豫,眼里充满了惶恐。
多么折磨的沉默啊。但将它打破的东西,更加折磨。
“依依……”
终于听到了帮主的声音。我从没听过帮主这样的声音。
“姐夫……”尤依嗫嚅道,“比……比完了是吗?”
又只有呼吸声了。尤依咬住嘴唇,轻声问:“姐夫……你说话好吗?到底……”
“我们后天回家。”
帮主的嗓音低沉又压抑。
我和尤依同时抬头,在黑暗中对视。我看到尤依的眼睛,立马变得晶莹,微光闪烁。
但泪光还没掉落,耳机里突然响起了说话声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快过来!”陌生的女声。
“怎么了?”帮主惊诧道。
“严泽美往回走的时候,突然冲出去了!我们的工作人员拉都拉不住!”
“什么?!”几个人异口同声的惊呼。我听出了几个熟悉的声音,都是普莱德的成员们。
“她跑哪去了?”博子心急火燎地问。
“管她哪去,赶紧去找啊!”帮主听上去要疯了,“隔不远就有条河!”
他为什么说这话?但无论如何,耳机里本来就乱糟糟的人声,更是炸开了锅,一句也听不清。
但想听清也没机会了。耳机顿然安静了。
我眼里的尤依,握着手机。她把电话给挂了。
电话一挂,这片空间彻底没了声。
这里真的死了。
*
从电话里女声响起的那一刻,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尤依,突然开始颤抖。
随她身子一起颤抖的,还有她的声音。最开始很微弱,混杂不清,时断时续,像是声音被哽在了喉头,死活也出不来。
但喉咙被敲开了缝隙,声音也顺着缝儿往外飘。渐渐地,变得响亮,变得刺耳,颤抖得愈发剧烈,就像她开始蜷缩的身子。
在她蜷起两腿,把脑袋往下埋的时候,我看到她的眼角,滑出了一滴水珠。本来透明的水珠,与黑暗化为了一体。
黑色的眼泪在滴落的瞬间,化作了滔天的巨浪,顷刻间冲破了喉咙的堵塞,淹没了狭小的空间。
尤依大哭。哭声那样尖利,一下下地划过肌肤,痛得钻心刺骨;哭声那样用力,消耗着尤依的生命,很快就会将她榨干。
这样下去,会惊动保安吗?被发现的话,会有怎样的后果?
那又怎样,去他的吧。
尤依正被绝望吞噬啊。
其实绝望早就已经找到了她吧?这么些天,她一直在和绝望较劲,一直在苦苦地支撑,可她再也支撑不住了。
让她的信念屹立不倒的最后一根立柱,就在刚才,以最残酷的方式崩坏,崩坏得彻彻底底,只为她留下了一片荒凉的废墟。
她就这样瘫坐在废墟之上,不知何时才能站起来。
这个女孩,一直都大大咧咧,没心没肺,但到了关键时刻,比我勇敢太多。她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,哪怕是网络暴力这头巨兽,也没有让她退缩。
可现在,信念倒了,她也就被击垮了。
在这片沉寂的死亡里,我聆听着少女的绝望,这绝望震撼着我的灵魂。
*
当灵魂的回响逐渐消逝后,我突然感受到一股暖意。
是来自怀里的温暖。我好像搂住了什么。
等我意识过来时,我发现自己的胳膊,绕过了尤依的身子。
她的脸贴住我的脖子,泪水湿乎乎的粘了一片,冰凉得像她搭在我肩头的双手。身子还在颤动,跟随着抽泣的节拍,比刚才平稳了一些。
她艰难地抬起头,我稍稍往下看,我俩的视线便又一次相接。
看那眼神,也许她想问,我为什么要拥抱她?其实我也不清楚。短短的一瞬,我就做了决定,然后她就到了我怀里。
我想,这拥抱并不全是为了她。她需要有人安慰,我也如此。
在我们的四周,没有温暖,没有光亮,可能许久都不会再有。唯一能依靠的,只有我们眼前的对方了。
在经历了这么多事、所有的光芒都被掐灭之后,我们还能用彼此的肩膀撑起身子,也许就还能坚持一会儿。看不到天亮,至少能等到一缕微光,对吗?
尤依的口袋突然发亮了,振动个不停。她稍稍从我怀里离开,把手机拿了出来。
借着手机的光,我看到她的眼神,呆滞又麻木。她的动作极其迟缓,但终究摁下了通话键,耳机也重新回到了我俩的耳里。
“依依,喂?你在吗?能听到吗?”
是帮主的声音。
“姐……夫?”尤依有气无力地回应。
“你怎么了?没事吧?怎么声音这么哑?”帮主有些急切。
“我、我没事……”尤依孱弱地说,“先别管我……姐姐……姐姐她……”
一声轻叹。接着,帮主说:“唉,你姐,刚才……刚才她情绪失控,从录制现场回休息室的路上,冲了出去,冲到了河边……”
鼓点疯狂捶击我的心口,我更看到尤依的脸血色尽失。所幸,在尤依晕过去之前,帮主又说:
“等我们到的时候,看到她趴在草地上,哭得快把血呕出来了。我们赶紧过去,七手八脚的,把她架到了车上。我们给节目组打了招呼,说直接先回酒店了,然后就走了。现在我就在酒店客房。”
短暂的沉默后,帮主的语气舒缓了些:“你姐没事,正睡在我旁边呢。哭得那么使劲,直接就累瘫了,睡得跟头猪儿一样……”
我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,终于呼了出去。尤依也如释重负,终于笑了出来——尽管笑得很难看。
“你也不要担心了,安心上课,好好复习。后天我们就回成都,到周末你们再来找我们啊,我们会给你们把事情原委讲清楚的。”帮主宽慰道,接着,我听到他说:
“而且啊,等她明天睁眼,可有个大惊喜等着她。到时候你们也会知道的,绝对是重磅级的惊喜!”
帮主的语气神秘兮兮的。这种时候,还能有什么惊喜?
可我们不在乎。美姐追梦再次失败带给我们的失落,现在已经不重要了。听到美姐没事,我们开心都还来不及呢。
在尤依挂断电话后,我彻底松开了尤依。我俩就这样坐着注视彼此,又难为情地笑了起来。
笑声很轻,却足够有力,在我们的四周,驱散了久久笼罩的黑暗。
也许这个晚上,终究有些值得回忆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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